近些年,中医研究界常常有这样的说法:取象比类是中国式的隐喻认知方法。一些研究者把取象比类归纳于概念隐喻的范畴,试图借助西方的概念隐喻理论来解释取象比类思维。然而,实际上,两者存在着巨大差异,取象比类所特有的整体性和模糊性,是概念隐喻所无法解释的,本文将从比较基础,认知过程两个方面阐释两者的差异。说明两者是独立于彼此的两种概念,不能等同之。同时,笔者认为由于两者本质都是比较,所以概念隐喻的研究成果也可为取象比类所借鉴。因此,取象比类与概念隐喻是具有一定相似性的两个独立研究领域,不能混淆也无需对立。
【关键词】取象比类 概念隐喻 目的 比较基础 认知基础 比较对象
“取象比类”是我国古代人们研究自然界规律所普遍运用的一种朴素认知方法,又称“援物比类”、“假物象形”等。在中医学理论奠基之作《黄帝内经》的论述中,存在大量关于“取象比类”的现象。《素问・示从容论》指出:“夫经人之治病,循法守度,援物比类,化之冥冥,循上及下,何必守圣。”同时,《素问・五运行大论篇》也提到:“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等等。长期以来,“取象比类”便一直成为中医学广泛运用的逻辑思维方法,在中医药学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在中西方文化交流加深的今天,如何把中医中的取象比类思维介绍给西方是中医药文化传播的一个重要命题。北京中医药大学的贾春华教授就将国外的概念隐喻与中医的取象比类思维相融合,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并取得了相应的成果。然而,取象比类思维是否真的可以纳入概念隐喻的范畴?答案并不明确。下文就将对取象比类与概念隐喻的异同进行分析。
一、概念隐喻与取象比类的比较基础
王景芝和杨忠在《概念隐喻理论的再思考》一文中提出了隐喻研究的三个基本理论:替代理论、比较理论和互动理论。其中比较理论最受学者推崇,比较论认为,隐喻的两个成分之所以能建立联系,在于通过比较两词的语义特征,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相似关系。也就是说,喻体和本体有相似之处,比喻的意义就在于那一组在语境中被确定的相似点。比如“人是狐狸”这个隐喻的意义是: 人和狐狸具有一些相同的特质。比较论认为,隐喻的根本就在于相似性,这种相似性是预先存在的,隐喻就是设法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些相似点上来。概念隐喻中把两者的相似性称之为经验基础,基于人的认知,以动觉意象图式来表现,这是概念隐喻的比较基础。动觉意象图式有很多种,都是基于身体经验的。如容器图式、上下图式、前后图式、线型顺序图式、压力图式等。拿容器图式举例,如视野是容器(VISUAL FIELDS ARE CONTAINERS),在英、汉语中就有很多的语言隐喻或隐喻表达式。例如:The ship is coming into view. I have him in sight. He‘s out of sight now. 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在我的眼皮下跑掉了。相较而言,取象比类的比较基础为“象”,是直觉思维的产物,关于直觉思维的概念,17世纪的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1632―1677)和19世纪的法国哲学家伯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认为:直觉指作为相互联系的总体的世界的具体知识,有别于由科学和一般观察所得到的零碎的和“抽象的”知识。18世纪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d Kant1724―1804)则认为:它指不以观察为根据,也不能由观察证实的一切实际知识的来源。中医的直觉思维体验,来源于先秦《周易》和《黄帝内经》等哲学著作博大认知体系和整体的宇宙思维方式。《周易》所体验的对象是宇宙全体,这个宇宙全体不是有形有名的“零碎”的具体事物,而是天地、万物、自然、社会生存变化的整体,它是自然意义上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反映。《周易・咸・象》说道:“天地感,万物生。”《系辞下・第五章》又说:“天地氤氲(yinyun,作sA),万物化生”。即指万物是由相互作用而变化生长起来。它还明确指出,宇宙万物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无限过程。因此,古人所体验的宇宙整体,不是一个方面,而是全方位的,不是静态的,而是从过去到未来的动态发展;不是外部现象,而是内部本质;不是转瞬即逝的,而是恒久长存的。所以,像这样一些能够囊括天地、万物包括生命的超宏大、超深度的主题,也只有靠直觉思维去把握。如果靠构造性思维去理解,对象就失去了本来面目,就变成了个别的、片面的、现象的、静止的东西。在无限的、绝对的宇宙全体面前,言语、概念都显得无能为力了。由此看来,概念隐喻是基于身体体验,而取象比类则基于直觉思维,两者的比较基础也并不相同。
二、概念隐喻与取象比类的认知过程
概念隐喻的认知过程涉及到从语词到语词的跨概念域的意义的投射,这种投射构成了一一对应的关系,即概念隐喻是发生在源域(source domain)和目标域(target domain)之间系统的结构映射(structural mapping)。假若用“A是B”的结构来描述源域与目标域的关系,那么概念隐喻便是将源域B的部分知识投射到目标域A身上,以此来解释A,如时间就是金钱这一概念隐喻中,就是把源域金钱的部分特性投射到目标域时间上,说明时间是宝贵的、用了就不再有的东西,必须对其进行有效地管理。这一投射过程基于人类的认知基础,可以被不同文化的人们所理解,因此概念隐喻的认知过程是清楚明了的。然而,取象比类在认知过程方面,古人只是以一个简单的“ 应象”概括之,并没有对“ 应象”作具体的说明,虽然表述简洁,但非常抽象而突兀。由于取象比类具有模糊性,且注重整体观,所以其对人体各部分不作个体的、深入的分析,对人与外界事物为什么“合一”、怎样“合一”不进行具体的分析,只重视在“象”的模型范式上的归类“合一”。从而导致了不理解中医的人对取象比类思维的怀疑。这说明概念隐喻重在阐释由A到B 的认知机制,而取象比类目的只是将相似的现象或事物归类,并不强调其认知过程。
从以上两点可以看到,概念隐喻与取象比类有很大的差异,因此,笔者对于“取象比类是中国式的隐喻认知模式”这种说法不敢苟同。取象比类的整体观与模糊性都是概念隐喻所无法解释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要将两者彻底对立。实际上,两者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物体之间的比较。因此,概念隐喻的一些研究成果还是可以为中医取象比类思维研究所借鉴的。例如上文所述的概念隐喻中的意象图示在取象比类中也有体现,谢菁就曾在其文章“从认知角度看中医语言的容器隐喻”中提到了取象比类中以容器图示呈现的“象”,如中医理论十分强调藏府作为容器的功能属性,因此有肝藏血、心藏神、肾藏志的说法。因此 “藏”就成为五藏归类的依据-“象”;除此以外,经络还被看作是容器之间的管道,因此,《素问・痹论》云:“荣者,水谷之精气也……乃能入于脉也,故循脉上下,贯五藏,络六府也”。而这种传导作用就是十二经络比类的“象”。除此以外,概念隐喻中事物比较的连贯性和系统性在取象比类中也有体现,例如《素问・灵兰秘典论》将人体五脏六腑的“功能关系”类比于“十二官职能关系”,形象而清晰地阐述了脏腑之间的整体关系,就充分的表现了取象比类的系统性,中医中相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取象比类是一种思维方式,属于方法论的范畴。合理评价和恰当运用“取象比类”的思维方法,探求其客观性的理论依据,在“象思维”受到空前关注和研究日益深入的今天,具有重要意义。“取象比类”思想是中医学理论的一大特征。无论是从其哲学母体中转嫁而植入的阴阳、五行理论,还是作为中医学原创理论的藏象经络学说,乃至病因、病机,无不存在着“象”的身影。因此,对取象比类思想的理解可以说是学习中医理论的基础。然而,通过西方概念隐喻来理解取象比类思想是否行得通,还有待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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