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原来在乡村行走,到过年的时候,最想看的是乡村家家户户贴出来的对联。虽然说那时的对联也大多数是买来,但原来买的对联大多数是手工写的,其中不少是写对联的先生与农户商量着写出来的,贴切农户的心思,诉说对一年的新向往,不少颇有意思。
时光到了现在,家家户户则大多数都是雷同的对联了。江湖一统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移动帮,就是信用社帮,或者联通帮,或者大世界帮,一律通红通红,金字耀眼,却又如此苍白。中国人连个对联也不愿坚守,过年连个自己的新年祝愿也懒得去想,更不要说什么坚守传统,发扬传统了……唉
其实,对联贴上来,贴的是自己家里的门脸,贴的是自己对生活的指望。
我想起那年,修箬坑老屋的时候,自己拟写了几幅对联。
老房大门对联是:
人生三分功业,六分散淡,另将一分留余地
天地四象有序,八方无际,只需两仪成太极
书房对联是:
左手看春秋,右手写狂诗
有酒做神仙,无酒悟禅机
厨房对联是:
将军刀、力士斧,锅中炒响天下
男儿志、书生气,铲下翻动江湖
菜园门对联是:
不如退一步,山光、水色、清茶、闲心
何妨进一层,修身、养性、知耻、敬命
虽说是胡写的,但其中,是不愿意放弃自己对生活一种向往,我现在对生活,想要的无非就是几个词语:干净、从容、善良、坚定,有这些就够了。
去年,一个朋友要我为他在百丈山远方的家拟一幅对联,我帮他拟写了:
天无尘心无虑自在远方的家
山有意水有音得悟近身之禅
今年他来电话,说叫我帮重拟一下,我拟写了:
尘尘尘迷利迷名可知诸行无常
城城城离嘈离杂当有远方的家
自己觉得这一幅似乎比去年长进了些。佛家有四真谛四法印: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磐寂静。不懂的人以为这是消极退缩,懂得人才知道,这是大力金刚般的坚定,此心一片光明。
行走乡村,还愿意看的就是由一些孩子书写的对联,写对联的孩子大体上练了一些字,但还没有被规矩教坏,所以,笔画之间,一些稚气与真气便透露于笔端。那不受沾染的气息,令我惭愧于自己形拘于尘,所有的圆滑都无不透露的猥琐。这也是我现在见不得漂亮字的缘由。
记得几年来,沿河路的一些亭子要拟一些对联,我分到的任务是拟迥澜塔边的亭廊。迥澜塔那里是奉新县城历史名胜去处,亭边水面开阔,气势恢宏,成为山(岐峰)、水(潦河)、洲(九天阁游鱼石)、塔(迥澜塔)、桥(下桥)一体,是绝佳的休闲娱乐场所。迥澜塔建造的历史也颇有波折。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奉新乡绅在集资重建岐山塔的同时着手修建,后因资金不够,只建成塔基。时隔三十年后,在道光三年(1823年),再知县邹山立倡议集资,回澜塔才正式建成。迥澜塔建设的原因是由于当时此地水深流激,洪水经常从这里决口,造成水灾,因此建该塔用于镇风水,息波澜,故称迥澜塔。于是我拟写:
百转潦河经几迁方见斯地砥柱
万古文章由拣选才知何谓迥澜
这幅对联后来好像被拆了扔了。拆了也好,当时拟写的时候我还[不知晓透彻人生。现在看着,倒似乎是为自己拟写的,现在稍微知道了一些,人生真的是“万古文章由拣选才知何谓迥澜”。
记得当年还曾议过把九天阁修起来,有人找到我,为九天阁写两幅对联。九天阁位于潦河与黄沙港交汇处的沙洲上,城东岐山脚下。《奉新县志》记载:“楼阁5层,规模宏伟,阁后有庵,翠竹千竿,出庵为园,繁花锦簇,游宾如云。”清朝大臣曾国藩曾到此游玩并题写楹联:“百战山河,剩此楼台烟雨;九天珠玉吹成水面文章。”该阁三面环水,素来为奉新文昌之地,留有不少前人歌咏佳句妙联。我是写不出这样的对联,只想做个奉新的平淡无奇的小民,于是拟写的格局就小了往小里看:
一亭轻驻霜天静
半岛漫停寒夜凝
想想,写得还是抱怨得多,于是又多写了一幅:
斯地薪木百年有余泽
天下文章几辈需心传
谁知到现在为止,九天阁仍是荒草萋萋,看来,斯地余泽的光芒还没有到来。筚路蓝缕的日子仍然继续。
老家修祠堂,尊者嘱我拟了数幅对联,记得其中一联是:
祖宗缔造维艰,念先人作孝作忠,只是一诚报其鉴
子孙守成不易,愿后裔克勤克俭,无忘百忍绍箕裘
看来我也开始在老,只有老了,才知道人生困顿,才知道道路维艰,才知道传统里面,其实就是我们血脉骨髓,那些贴在各种门前的对联,如果是用心拟写的,其实都是这家主人赤白干净的灵魂在说话,那对联,其实就是门脸,是我们选择生存方式的直白。
今年,家门口,我拟幅什么对联来陪我守夜待新年呢?真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