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们一家及亲友们在四处寻找治疗胰腺癌的中药。
那时候,父亲患胰腺癌已到了晚期。做了手术后,依旧吃药打针的他身体越发虚弱起来,面色蜡黄,身体枯瘦,腹部胀得厉害。哥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有一种药效果很好,我们便暗暗购来。这是用来拔毒的一种膏药,据说贴在患处即可,拔出的血点、脓点愈多愈好。在贴时,我偷偷把纸盒上的标签撕掉,为的是不让父亲知道病情。我对父亲说,每天贴一次,病慢慢就会好的。父亲听了,脸上露出微笑,对我说:“治好了病,等你有儿子了,我给你照看。”
每天给父亲贴膏药都是温馨的场景:母亲轻声地对父亲说着话,弟弟打来温水给他擦着肚皮,哥哥在调和着膏药,我指着揭开后的膏药说着效果……每次贴过之后,父亲总是很舒坦地出一口气。他的境况也一天天好起来,能吃些鸡蛋、喝些牛奶,药也能正常地吃,精神也比以前好了一些。他经常给我们讲一些往事,每次笑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心底的忧伤就被冲淡了许多,仿佛看到了太阳那金色的光芒照射在父亲身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喜欢搬着凳子到外面坐坐。听母亲说,他喜欢到朱雀苑、包公湖边、大相国寺门前去,一坐就是大半天。那天下午,我从外地回来,远远地看见在大相国寺门前,满头白发的父亲缩着脖子歪着头在睡。我走到他面前,竟听到了轻轻的鼾声。我摇醒他,在我们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却看到他眼睛里的泪花。他迅速转过身,然后惊喜地问我:“回来啦?回来就好,我们回家吧!”我搀父亲起身时,发现父亲的胳膊竟变得那般细。
病魔以极其迅猛的速度侵扰着父亲瘦弱的身体。很快,父亲已不能下床。他那失神的眼睛时而看着我们,像是有无尽的嘱托;时而看着窗外,像是在追忆往事。那日我回家,恰遇父亲突然昏迷。醒来后,他喃喃地说着什么。我猜父亲是想喝水,用小勺喂了几勺后,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睡着了。一股热流从他的手上传到了我的掌心,流进了我的心底。
父亲终于在手术后8个月溘然长逝。在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了还有两盒没有开启的膏药。我们始终没有对父亲说过他的病情,但从他望我们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种真实。其实,父亲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他一直坚持贴膏药和出去走走,说明他宁愿相信一个神话,也不愿放弃亲人爱的牵引,为生命的牵引。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从悲痛中走出来。人们常说时间能冲淡一切,父亲走后,我想时间也会带走我的思念、我的回忆。可是,时间没有帮这个忙。
现在,每每想起父亲,我就会想起那个有阳光的遥远的下午。他的神态,他的每一滴泪,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河南 任崇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