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精神卫生研究所 李则宣 黄任之
她是辅导员送过来的，据说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一走进学校的咨询室，她就怯怯地望着我，目光游移不定。清瘦的脸蛋雪白，一看就知道严重缺乏睡眠。一个非常俏丽的姑娘，双眼却写满了忧愁。
“看得出你很不快乐，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困扰你吧？”我轻轻地给她掠了掠头发，关切地问道。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理睬我。
“你是怕别人知道了你的心事，笑话你吗？不会的，心理咨询的第一原则就是为来访者保密，这可是我的职业要求………”在我耐心的讲解下，她逐渐消除了疑虑，和我建立起了合作和信任的关系。
然后，她羞涩地向我和盘托出她的心病：“我叫刘平平（化名），我的病是在初三开始的。一天上数学课，我突然注意到男老师的……自己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师目光犀利地望着我，充满了责备。天啊，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在他的眼里我再也不是什么好学生了，一定是个坏透了的女孩子。从那以后，我便害怕见到数学老师，更害怕他走近我。后来连女老师我也不敢接近，害怕自己想到同性恋。再后来，接触别人，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可越是提醒，越是难以自禁。我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堕落，别的女孩子都没有这么肮脏下流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太不纯洁了！”
听着她严厉谴责自己的话语，如同鞭子一上一下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现在，我的脑子乱极了，各种想法装得满满的，说话没条理，看书没精神，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严重下降，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生活全被打乱了，学习一团糟。我不敢和同学说话，他们都觉得我怪怪的。有的同学还在背后说我是神经病，学校怎么把疯子也招到大学来了……”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浑身发抖。
我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她的病，属于带强迫性质的癔病性神经官能症。具体来说，“强迫”是指出现的自己无法克制的意念或行为，比如强迫洗手、强迫思想。“癔病”指的是白日梦，即伴有身心反应的歇斯底里幻想。这种症状一般是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压抑和掩饰自己的性本能而造成的。
“你说问题出在初三，15岁时，这恰好是你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性意识开始萌动，出现性幻想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有的孩子还会靠手淫来解决性冲动。这不可耻，而是一种性心理的自然表露。”为了打消她的罪恶感，从一开始，我就试图让她明白性幻想并不代表下流和肮脏。
“你突然想到男老师的‘那个’，不过是一种‘入侵意念’，心理学认为入侵意念是一种无意识，泄露的正是性本能发轫的女孩隐秘的愿望和冲动。因为你的性对象投射在老师身上，这种父兄式的性爱对象带着某种乱伦的色彩，所以你从心底里不愿承认，有这么奔放和没有界线的情欲。”说到这里，我看了她一眼。平平没有做声，但我知道她听得很认真，所以我加重语气补充道：“告诉你吧，女孩子情窦初开时，往往把自己的父兄、叔伯、师长作为幻想对象。”
生命是一条河，压抑如河上的大坝，沉溺如同洪水泛滥，平平就是这样深深地压抑自己。
“当你知道性幻想并不可耻，你就不要这么狠狠地批判自己，好吗？”我再一次为平平解压，希望她能放下心理包袱。平平乖巧地点点头，看得出她的内心很不平静，大概正在重新认识自己，接纳自己。
为了进一步帮助平平认清自己，我应平平的要求，逐一剖析她的心理。
“你说你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后，顿时感到难堪和羞愧，这是因为你对性幻想的害臊反应。对你来说，性幻想的内容太难以接受了，怎么可以对师长产生如此污秽的念头呢？你的教养、道德伦理以及所能感受到的舆论与此妄想不相容，你担心自己成了坏孩子。”
听到这里，平平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害怕见那位老师，是因为我觉得他让我想起那件事情，对吗？”
“说得很对，看样子你找到了逃避的原因了。”多有悟性的孩子，如果没有心理障碍，学习成绩一定也很拔尖。这样的孩子我见了好多，从咨询室出去以后，学习成绩都有飞速的增长。
“你害怕见到那位老师，是你在内心对致幻情景的逃避。你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那种不容于道德的想法，进而承认自己是个坏孩子。”听到这里，平平若有所思，表情十分严肃。随即她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为什么又怕和女老师接触呢？”
“那是你对致幻情景的逃避的延伸，或者说是泛化，将这种恐惧的情绪扩大到自己的同性，表示你对幻想的紧张程度很高。举个例子，比如说你被老鼠咬过手，以后就可能怕见到老鼠，甚至怕听到老鼠叫，看有关老鼠的影片也会给你带来恐惧的感觉。这就是恐惧泛化，是你对复杂环境的一种防御机制。当然，这不是理性的行为，你不可能避开所有的老鼠。”
“是啊，我也不可能避开所有的人。”平平恍然大悟，“所以我老是摆脱不了那种强制的念头。”
“对，你看到问题的症结了。如果你总想回避性幻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就越容易诱发性压抑。各种观念纠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就是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的一般特征。
“你长期处于这种心战过程，精神紊乱，加上人际关系不良，内外交困，当然会给学习带来负面影响。
“你的心理问题不在于有了性幻想，而是你对自己的性本能害羞，害怕自己不正经。你是在试图把自己变成没有性欲望的圣女。”
心理病变来源于未得到满足的愿望。弗洛伊德早就发现，女孩子在性成熟期都会不同程度地产生乱伦色彩的性幻想，他把这类行为称为“自我淫荡”。自我淫荡是性心理发展过程中必然的环节，它是儿童时期的性对象由自身转向他人的反映，是婚前生理和心理宣泄情欲的一种自我调节形式。如果不能正确看待性幻想，过分压制和禁锢，就会带来身心发展的停滞、倒错、冷漠，性心理扭曲和变态，甚至形成精神分裂。
弗洛伊德早就说过：“心理症乃是面临两种相反的需求不能解决时发生的症状。这两个方面中，一个是原始的愿望，另一个是自我对它的反击。”精神病学家的研究也证实，治疗与性相关的心理症，首先要改变陈旧的文化观念，建立起对性的科学认知。在我咨询的过程中也发现，许多心理问题其实源于性的无知，比如说对手淫的罪恶观念。
于是，我开始给平平使用认知疗法，让她意识到性并不肮脏，性是生命的能源，是非常美好的。只有合理地满足性的需求，人们才能生活得更愉快和健康。那种极度压抑自我，泯灭天性的做法是不明智的。我国的性学专家刘达临早就说过：“性是一种能量，需要释放。在读书期间，学生面临一种性缺失和性饥渴状态，性幻想是他们可以采用的一种宣泄途径。”
平平接受得很快，表情也逐渐生动起来了。可以看出，多年积累的心理压力正在咨询的过程中逐渐释放。
最后，我给平平布置了家庭作业，要求她去学校图书馆借阅大学生性心理教育读本，然后写出读书体会，在下一次咨询的时候交给我。平平爽快地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