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 飞□
在“问题奶粉”事件之前，很多业内人士都不知道解放军第一医院在哪儿，更不知道该院有个医生叫张伟。
二月初的北京暖意初露。从兰州赶来北京开会的张伟，抽空到玉渊潭公园散步。阳光明媚，人们踢毽子、打羽毛球、唱歌……“生活这么美好！”张伟禁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退休之后，两人要一起享受生活。
“但现在还不行。”45岁的张伟说，他现在更喜欢给病人看病，爱医生这个职业爱到骨髓里了。每年七八百台手术，工作压倒了一切。他最惬意的休闲，只是深夜睡觉前躺着翻几页《红楼梦》。
这就是医生张伟，解放军第一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勇揭“问题奶粉”事件的英雄。
怪 事
2008年8月15日，位于甘肃省兰州市的解放军第一医院泌尿外科，接诊了一名转院而来的11个月大的肾结石患儿小玉莲。患儿已经3天没有排尿，全身浮肿，生化检查指标都处于危险值。医学上，除个别先天肾功能不全外，婴儿患肾结石是罕见的“怪事”。但是在此之前不久，张伟所在的泌尿外科却已经连续接治了好几名小儿结石患者，这名是最重的。
B超及CT检查显示：小玉莲双肾结石、右输尿管结石，并且结石较大无法通过体外碎石清除，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腔镜手术碎石、清石。但是，对这么小的患儿实施该类手术，风险非常大，在国内外尚未见文献报道，从医23年的张伟见过最小的小儿结石患者也有7岁了。
“人家都说我是个胆大的医生。”张伟说，开始来就诊的“结石宝宝”都不是初诊，病情很明确，但是没人敢做手术。小玉莲生命垂危，张伟首先想的是无论如何要试着救她的命。“胆大”医生张伟组织全科力量制订了周密的手术方案，应用输尿管镜和气压弹道联合超声碎石的办法，一次手术顺利将小玉莲双侧肾盂和输尿管内的结石取出体外。尿出来了，小玉莲得救了！
做完手术的张伟感觉特别愉快。“我今天一定创造了历史！”他急忙给省泌尿外科界的老前辈陈一戎教授打电话，能查到的资料显示全球还没有报道过针对3岁以下患儿的类似手术。张伟带着有关医生连夜写了个案报道，准备抢时间发表。
疑 惑
但张伟的兴奋很快被冲淡了，因为更多的肾结石重症患儿被送到医院。到第四个病例的时候，张伟强烈地感觉到不对劲：“最近怎么这么多孩子得结石啊？”他首先想到了补钙过量的问题。
科里一位大夫问诊的时候，有个患儿的家长说，他们到外地一家医院看病，大夫上来就问他：“吃三鹿奶粉了吧？”最后告诫他：“回去别吃了。”张伟得到这个信息后，意识到这些结石可能跟奶粉有关。
他安排科里一位女同事去逛兰州市的各大超市，看奶粉的种类和成分，着重看脂肪含量和钙含量，看三鹿奶粉。女同事回来报告说，大超市里三鹿奶粉已经没有了，售货员说因为太便宜，城里人吃得越来越少，都到城乡结合部卖了。
张伟找来三鹿奶粉与其他奶粉进行比较，发现三鹿奶粉标注的钙含量是“大于500毫克”，而其他品牌的都是100多毫克、200多毫克，而且标注含量很具体。答案似乎已经找到了。
但是张伟很快又发现，所有的化验结果并不支持钙结石的结论，而是尿酸胺结石。张伟介绍说，结石的种类主要是钙结石，尿酸胺结石在所有结石病例中只占约5%，发生在婴儿身上更是罕见。否定了奶粉高钙致结石之后，张伟想到了前几年的“大头娃娃”事件。他认为“结石宝宝”很可能是蛋白低、脂肪高的劣质奶粉导致的脂肪酸代谢引起了脂肪胺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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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开始通过有关渠道反映这个问题，有关部门也开始调查。
惊 心
时间不等人，又一个5个月大的危重“结石宝宝”考验了张伟和他的团队的技术和心理极限。患儿5天没有排尿，没有知觉，全身浮肿，儿科护士长上手都扎不进针；麻醉医生不敢给药，因为凭经验，麻醉后果难以预料。
张伟让各方面做好手术准备，然后把患儿家属请到办公室。“我认为手术还有一线希望，不然孩子肯定活不过今晚。”张伟说，“你们已经跑了几家医院，也很清楚治疗的难度很大。如果手术成功了，是你的幸福，我的侥幸；如果失败了，是你的不幸，我的无能。你有没有勇气跟我一起承担？”孩子家长说：“如果孩子死了，我一句话不说抱走。”
签字，手术，孩子活了。第二天，9000克重的婴儿排出2000毫升尿，开始吃奶了。
再次创造纪录的张伟没有一丝喜悦，因为他都不清楚，“结石宝宝”还会有多少。他打听到一些其他地区的医生也碰到了类似情况。
不能再等了。张伟和同事们商量，决定向媒体披露“结石宝宝”问题，以期迅速引起社会的关注，阻止事件的恶化。在他写材料的那个夜晚，妻子站在他的身后忧心忡忡：“你一定会惹大麻烦，你当不了医生了。”
虽然张伟有着很多病例和调查，但是要公开说是三鹿奶粉引起“结石宝宝”问题，当时还面临着巨大风险。张伟也想到，万一“问题奶粉”是假冒的，或者三鹿集团拒不承认，他的公开指责可能引来官司，自己的“冒失”可能断送自己的职业前途。但是看着、想着那么多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婴儿，他忍着不说话实在难受。
“要是当不成医生，我就去医院门口卖花。”张伟倔强地说。
愤 怒
2008年9月11日，媒体密集报道了“结石宝宝”及三鹿奶粉的问题。当天，解放军第一医院泌尿外科鸦雀无声，所有的医务人员都不愿说话。
“幸好三鹿集团马上承认了，担心的官司没有来。”张伟乐呵呵地说，至今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怕。9月11日当晚，卫生部公布调查结果，高度怀疑石家庄三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三鹿牌婴幼儿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三鹿集团随后予以承认。
“三聚氰胺？怎么写的？”当张伟听到这个词时，脑子一片空白。在别人的提醒下，张伟想起来买家具时偶尔听过这个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做家具的化工原料与婴儿吃的奶粉联系起来。这个做了23年大夫的泌尿外科主任，绝没想到屡屡挑战他的极限、与他争夺一个个患儿生命的，竟是一种化工原料！
“我之前只是怀疑企业用边角料生产了低价劣质奶粉，没想到奶粉里竟然加了这个东西！”张伟愤怒了！那个上午，他不停地大骂，几乎用遍了所有的脏话。
冷静下来的张伟很快投入到对更多的“结石宝宝”的救治活动中。出了名的解放军第一医院每天都有几百名孩子来检查。入院治疗218人，肾功能衰竭的重症患儿26人，无一人死亡。张伟带领的泌尿外科成为全国治愈患儿最多、抢救危重患儿最及时、救治效果最好的科室，其治疗经验在全国推广。
卫生部部长陈竺到解放军第一医院视察时说：“张伟是一名具有战略眼光、勇于创新、敢于承担责任的医生。”张伟回忆说，那天他听到这句话时，泪水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