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嘉宾 赵美娟 本报记者 余运西
近日，解放军总医院委托清华大学出版社正式推出《医学人文讲坛》一书，将该院“医学人文博士讲坛”的部分演讲内容整理成册。解放军总医院长期重视医学人文综合素质教学，从2000年开始，赵美娟就具体负责策划、主持这一旨在提升医学研究生和临床医务人员人文修养的讲坛。在总结8年的经验时，她说：“对医学职业而言，人文修养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它却万万不能。只有真正了解生命，才能尊重、敬畏和关爱生命。”
这种跨学科的思想文化的嫁接，求的就是人性的和谐
记 者：8年前，医学人文并不像现在这样是一个为大多数医者所接受的“流行词”。您当时怎么会想到创办这样一个讲坛？
赵美娟：当时我刚从法国回来，接受了在解放军总医院教授博士生政治必修课的任务。此前，我在巴黎第七大学学习。一次，我的小腿长了个瘊子，疼痛难忍之下，我来到巴黎圣路易医院。在我的想象中，医院是一个嘈杂的地方，然而这里却非常安静。记得护士优雅地将我引进一个单独的房间，帮我跟医生预约好时间。两天后，我再次来到这家医院。刚走进诊室，一位男医生就客气地问：“你是美娟吗？”而在后来的手术中，医生、护士一直在和我聊天，我们就像交往多年的朋友一样。
从门诊到手术，整个过程中，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看病，而是在经历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医生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文明气息，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然而，国内的医疗环境不尽如人意。我明白我的学生就是未来的医务工作者，他们的人文修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病人能不能受到尊重。当时，李政道的“科学与人文的对话”给了我启发，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我尝试着通过“医学人文博士讲坛”进行一种跨学科的思想文化的嫁接，求的就是人性的和谐。
千万不要低估医学生的能力，他们并非没有人文储备
记 者：这种开放的授课方式是否能让学生接受，您的预期实现了吗？
赵美娟：我们围绕医学与政治、医学与经济、医学与文化艺术等主题，邀请相关领域的知名学者跟学生面对面交流。出人意料的是，课堂场场爆满，300人的大教室竟然容不下100多位博士生，前来旁听的有医生、老专家、机关干部，甚至还有患者。课后的互动环节气氛很热烈，学生们的问题有时也发人深省。一次，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讲完《形势与思考》，有位学生问到了中美关系中的诸多细节问题，很受吴院长赏识。因此，千万不要低估医学生的能力，他们并非没有人文储备。
著名医学家裘法祖曾经说起一件事：一位病人仅仅因为他给她检查了肚子就感动得哭了起来。为什么呢？病人说她已经看过4位大夫，但没有一位大夫摸过她的肚子。一位博士生听说这件事后激动地对我说：“病人太容易满足了，这样一点小事就足以令她感激。看来，医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病人都很在意。”这位学生后来告诉我，每次手术完毕，他都要帮病人穿好裤子，如果条件允许，他还要给病人穿上上衣。他戏称此举为“让病人体面地下手术台”。
还有一位医生给我发来电子邮件，说他“今后会试着欣赏并享受工作中的美，以善心、以理解来对待工作中那些哪怕琐碎的事物”。所以说，学生的收获是多方面的。2006年年底，我们对学生进行了不记名问卷调查，他们中66.6%开始意识到通识教育比单纯的专业教育更重要。
记 者：您将历史教授、文学教授、经济学教授引进医学院校的课堂，有没有人因为觉得奇怪而向您提出疑问？
赵美娟：在我邀请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曹文轩时，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说：“医学院邀请我讲课，就冲你们这种认识我都非去不可。”课堂上，曹教授告诉大家，他在赶来的路上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当朋友听说他要为解放军总医院的医生和医学生讲课时，表示难以理解。曹教授当即对朋友说：“文学和医学是最贴近的。”
当然还有人说，“请业外学者来讲课就叫人文吗”？实际上，这是教育理念问题。真正的教育应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般打动人心。在众多关于教育的定义里，我最赞同爱因斯坦的说法：“教育是当你把死记硬背的东西忘掉之后剩下的那些。”我认为，不同领域的知名学者虽知识层面各异，但知识之上的智慧是互通的。
医学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从心灵关爱层面讲起的
记 者：相信这种传道授业解惑的方式有助于提升医生的人文修养和精神境界。最后问一个问题，您如何看待医学？
赵美娟：医学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从心灵关爱层面讲起的，一开始就是基于人与人情感交流的需要，一开始就被笼罩在宗教普世情怀的终极关怀里。而我们说医学是“人学”，就在于它的向善、向爱、向美。借用19世纪英国生命哲学家狄尔泰的名言“人是思想的产物”，我们不妨说“医学是爱的产物”。
医生这个行业与众不同，其职责是“处置”生命。医生可以全力挽救生命，也可以轻易毁掉生命，因此责任重大。现代临床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指出：“行医是一种艺术而非交易，是一种使命而非行业。这项使命要求于你们的，是用心要如同用脑。”对生命，我们应怀有敬畏之情、悲悯之心。它比知识和技术更重要，直接影响到每一位医生的行医行为。
赵美娟：解放军总医院军医进修学院医学人文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中华医学会医学美学分会青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医学人文专业委员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