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酷热暑期一步步逼近,又有一批医学生即将离开学校,完成从医学生到医生的蜕变。北京协和医学院基础学院社会科学系教师李飞曾在学期之末,从医学研究生的思想、学习、生活等方面着手,对她的学生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调研。从这些调查数据和医学生或激昂或冷静的文字中,我们可以一窥“准医生”们的所思所感。——编 者
与医学生“共舞”
李 飞
作为一名教师,看到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着一两百名医学生齐齐抬头看着自己,看到他们充满期待的脸庞和求知的眼神,我只能说:“此刻我感受到了幸福。”我愿意用知识、研究体验和思想理念去影响他们,同时尽最大可能调动每一位学生的积极性,发现每颗心灵的闪光点,引导大家积极向上。
我的专业是文化人类学,北京协和医学院社会科学系主任翟晓梅教授鼓励我将自身专业融入课程教学中。为此,我在教学中贯彻着整体发掘和理解“人性”的做法。文化人类学认为,人性的形成是人的生物性、文化濡染与社会化等整体性内涵共同作用的结果。借助课堂,我希望能引导医学生认真思考生物性和文化性相互关系的问题。
步入研究生阶段,医学生在学习方法、人际关系、生活和工作环境等方面,都亟须新的适应与磨砺。为了更多地了解学生的生活、学习现状,学期即将结束时,我开展了一项针对668名2010年入学的硕士研究生的抽样问卷调查,收回有效问卷136份,调查内容主要包括被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生活学习现状和人际关系等方面。
结果显示,认为研究生新生活“接近自己设想”(42%)的学生与“有一点失望”(44%)的学生比例相当,49.3%的人在生活方面出现过不适应。学习上的问题似乎更多,60.3%的学生承认自己一开始并不适应研究生阶段的学习。除“课业繁重”(21%)外,调查还表明,“自我实现的愿望、动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相当数量医学生(28%)在研究生入学阶段面临的困惑。另外,“学习方法”(17%)和对“学习目标的怀疑”(12%)所占的比例也较高。跟导师的交流也是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仅有60%的学生认为自己和导师沟通顺畅、关系融洽,“沟通较少,敬而远之”的占到25%。遇到生活上的烦恼,99%的学生都选择“不会跟导师交流”。
在量化的数据外,我还设置了开放题:《全面描述这半年来的生活》。学生们给了我丰富的答案。如:“进了医学院,我更迷惑了,不知就业途径是宽了还是窄了。也许就像一座山,爬得越高,能走的路就越窄。但可喜的是,脚下的海拔高了。”
再如:“从早上6时起床,经常一整天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一直累到深夜。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曾拼命为之奋斗的结果,却是更加疯狂地奋斗。但是,我的收获很多。被许多病人称为救命的好医生,这就够了。”
学生们洋洋洒洒地表达了自己各方面的收获和感受,包括自我评价、入学以来思想上的转变等。尤其可贵的是,许多同学写下了他们内心幸福或纠结的情感。这是人性的飞扬,也是仁心的彰显。这,也是教育的方向。
医学生手记
陈 斌:让理想与现实重合
看到这个调查结果,我感觉很真实。60%的同学对学习有过不适应,其中28%选择了“自我实现的愿望、动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这是不是可以归纳为“目标和现实的错位”?另外,有12%的人选择了“怀疑自己的学习目标”,这也值得深思。
研究生教育是更加专业化、层次更高的培养。学生在选择读研之前,都应该对自己为什么读研、读研能带来什么有比较明确的认识。这种本科与研究生教育之间的脱节就如同高中进入大学,存在很大的断层且没有延续性。很多时候,就是为读研而读研。
在专业方面的学习,我们是否应该提倡以需求为导向?学之前先考虑一下自己想要什么、将来要干什么,这是让理想与现实重合的准备动作。但是,因为我们所经历的教育都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医学生似乎从不会思考将来要做什么,就这么“一路跟过来”了。随着我们的社会和我们将要从事的行业变得更加复杂,我们必须首先从内心去发现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去寻觅哪些环境能提供这样的资源,以更好地发挥潜能。
进入一个新环境,出现不适应都是很正常的。而且,这种不适应并非完全是负面的,关键在于我们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
(作者为北京协和医学院基础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程 欣:被需要是一种动力
做一名医学生是很辛苦的。你必须厚积而薄发,在象牙塔里磨练十多载,才能走上行医的道路。虽然我们的身边不乏学习非常“给力”的同学,他们富有激情、充满干劲。但我认为,教育的成功与否,应在于能否让这些非常优秀的学生在社会上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当某一条路上已经有许多成功的人时,那么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种抑制。当你每天接触的都是一群基础医学知识很好的人时,你不仅得不到认同,更难直观地感受到这个社会对你的需要。那么,对自己所处的社群认知过于狭窄,便很难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实际上,即使有人不能在协和成为最好的医学生,他们也完全有可能成为最优秀的医生。
所以这种时候,我们需要扩充医学生对社会的理解,让他们知道,在中国,有那么多的病人,真真正正需要他们。我相信,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被需要,恰恰是最核心的动力。我建议让医学生的培养走出小集体、小圈子,让医学生早日接触更多的病人,让他们感觉到社会是需要他们的。
(作者为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八年制2008级学生)
张 迪:叹专业精神之缺失
首先要感谢李飞老师。要是没有这些,可能就没有人来关注医学生的生活现状。除生活、学习上的烦恼之外,我更担心的是医师专业精神的严重缺失已经渗入医学生之中。
我曾旁听过一节有关医患关系的讨论课。课堂上播放了案例视频:一名孕妇生命垂危进入无意识状态,医生建议行剖宫产手术,要求孕妇的丈夫签署知情同意书。无奈其丈夫拒签,结果孕妇因抢救无效死亡。可以说,这是一个悲剧。但在观看案例的过程中,还有学生不时发出笑声。这不禁让我想起鲁迅笔下那些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怪诞行为。难道现在的医学生面对患者的苦痛,连一点善心和怜悯都没有了吗?
接下来的讨论中,医学生们几乎一边倒地偏向医院,为医生说话,帮医生推脱责任。他们列举的原因很简单:没有相应的法律能够明确地保护医生做出救人的举动而不被追究责任。那么,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哪里去了?我想,这种理念上的偏差也普遍存在于临床医生中。医师专业精神的缺失,是一个又一个悲剧发生的催化剂。
由此,我更加怀疑医学生想成为医生的目的了。医生要把病人的利益放在首位,而非个人得失。现在,很多医生抱怨收入低,病人素质低。他们这些说辞也在影响着未来的“准医生”们。也许在医学生阶段,我们就应当更多地想想自己能为病人做什么,而不是病人能给我们多少回报。
(作者为北京协和医学院基础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张程达:未来的自己什么样
看着往日的高中同学都在忙工作、忙考研、忙出国,而我还在医学院里忙着应付各种考试。不能不说,这样的生活是有些纠结的。
似乎是全社会的共识,学医是辛苦的。我们忙学习、忙社工、忙科研、忙考试。我们也会抱怨食堂的菜难吃、公共的厕所不干净、考试太难、功课太重。然而,我们有着医学生的快乐、满足、神圣感和使命感,也有着面对特定环境时的踟蹰、怅惘、失落感和焦虑感。医院里不断上演着关于人生的各种悲喜剧,初来的人,或许会被病人排成的长龙震撼;而我们这些医学生,则在医患的一颦一笑里寻找着从医的意义。
医学生的圈子永远都大不了:每次开会请外校代表,翻来覆去就是另两个医学院的“兄弟”;毕业后也不像是走入了社会,仿佛就是搬了一次宿舍,从学校搬到了医院。所以有人说,医学院里聚集了一批内向而保守的孩子。然而,医学生与社会似乎又很近——每天接触各色病人,往往还会在父母或朋友的恳求下,学会托熟人挂号之类的“技能”。医院就是一个小社会,通常人们说话滴水不漏,待人接物分外热情,熟悉这个社会的各种家长里短、人情世故。
在这里,我们日复一日地与“未来的自己”生活在一起。每周的科室大查房,住院医、主治医、教授、副教授、主任齐聚一堂—— 一眼望去,就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后半生。
(作者为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八年制2007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