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接诊那位女教师时,她是因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来住院的。她笑起来新月一般的细眼睛非常漂亮,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一位1岁孩子的母亲了。幸运的是,她就诊及时,肿瘤分期尚早,预后良好,治疗难度不大。女孩和她的家人都很容易沟通,规范的靶向治疗结合放化疗完成得非常顺利,治疗结束后很快她又回到家乡去继续教书了。
两个多月后一个忙碌的周一早上,无意中听科里医生说,年轻女教师十天前进行治疗后3个月的第一次复查时,竟然又发现了卵巢肿物,疑为卵巢癌,并且发展迅速,已经在我院妇产科住院治疗了。
就在这一天,患者的母亲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泪流满面地说她女儿病情进展得极其迅猛,可能就要不行了。先前的成功治疗让她抱有最后一线希望,她想要我再去看看她的女儿,看看还有没有一丝救治的可能。
第二肿瘤还是复发?
和正在抢救的医生沟通后,我迅速赶到她的床旁。真难以想象,几个月前神采奕奕的患者已经面罩给氧了,氧饱和度在80%左右,两肺广泛的啰音。所幸,她的神志依然清醒,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明显水肿的眼睛充满了对生的渴求。
站在病床前,我迅速地思考当时主要的检查结果:卵巢肿物,腹水,双侧肾积水伴结构不佳,两肺散在浸润条索状阴影,右侧心隔角肿物,两侧胸腔积液……多年诊治血液肿瘤积累的经验和培养的临床思维提醒我,诊断首先应怀疑淋巴瘤复发,而非第二肿瘤。但即便如此,就患者目前的状态很难给予针对本病的治疗,而对症、支持治疗也只能是杯水车薪,生死大限只是时间而已。或许靶向治疗毒副作用小,可能会创造奇迹呢?这一思路在我的脑海里骤然闪过。
真是很纠结……
可是,我很犹豫。没有病理证据支持我的判断,临床情况紧急而繁复,现实不会像教科书一样把所有所谓的条件、标准罗列在你面前;另外,目前的医疗环境如此之复杂,很多时候医生选择明哲保身,似乎大家都对“可救可不救的一定别救”等行内流行语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识;再有,如果挽救失败,同事和同行又将作何评价……
而天平的另一端呢?是即将失去至亲的母亲和丈夫含泪的请求:“请再想想办法呀!救救她吧!”声声低泣告诉我此刻我只是位医生,挽救生命才是我的天职,尽管并不理想的社会环境和并不完善的医学教育让“医生”这个概念正在远离他最初的本源,傲慢和冷漠让我们正在失却医学本该拥有的精神内涵。但一个人把他最为宝贵的东西——生命交给你时,作为一位医生,你怎可以轻言放弃?
举棋不定的时候,我给老公打通了电话,他听完我的唠叨后问:“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试试了?那就别犹豫了。”
至今,患者还活着!
没有再多的踌躇,我和家属交代了目前的危急和挽救性治疗微小的成功率,达成知情同意后当即转回我科,实施了靶向治疗和更强有力的抗感染和其他对症支持治疗。第二天,仅仅第二天,患者呼吸困难等症状就得到了明显改善,此后情况愈加好转。又经过二线方案的化疗和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目前已是治疗后的第三年,患者每次复查都呈完全缓解状态,正在如常的工作和生活着。
几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救治过程,我都禁不住心潮澎湃。我想,尽管更多的时候面对肿瘤我们束手无策,但我们仍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努力去救治,因为我们至少曾给予过安慰和帮助,这是我们能做也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