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小尤是一名研三学生。临近毕业,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与方向,不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生活。小时候“讨好”父母,上学时“讨好”老师,她惊觉自己之前一直在为别人而活。身边人常说“年轻就该去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可是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呢?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她早把自己拷问了无数遍,就是找不到一点可取之处。她说自己仿佛孤身行走于幽长漆黑的隧道,完全看不到生命的光亮。
世界卫生组织在2017年发表的报告显示,中国有超过5400万人患有抑郁症,占总人口的4.2%,全人群患病率约为4.4%。今年4月,世卫组织驻华代表施贺徳表示,据调查,四分之一的中国大学生承认自己曾有过抑郁症状。同时,世卫组织首份预防自杀报告也表明,自杀已经成为15至29岁人群的第二大死亡原因。
如何看待大学生群体的存在焦虑感?
在大学生群体中,尤其是毕业年级,大部分同学对自己的未来无所适从。有人坦言自小乖巧,按着父母、老师的逻辑生活,现在选择权移交到了自己手上,“脚下都是路,却不知道该迈向何处”。当现实的就业需求与个人发展预期可能相互抵牾,也有不少人叛逆期迟到,在他们看来,如果和大多数人一样循规蹈矩,不就如同工厂流水线的产品一样,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意义?反正随时都能被另外一个更优秀的个体所替代。
北京回龙观医院副主任医师宋崇升大夫认为,以上问题与“存在焦虑”有关。存在焦虑是人格理论中的一个说法,指个体察觉到自己的生存状态和生存价值面临威胁时产生的一种痛苦的情感体验。凡危及个人生存的因素或危及与生命有同等价值的信念和理想(如地位、名誉、自尊、求知、事业等)的因素,都会导致此种焦虑。其根源在于人的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自我意识使人认识到自己存在的有限性,感觉到走向虚无的恐惧。自由意志要求个体实现自身价值,承担自己行为的责任,而当个体放弃追求、逃避责任时,就会感到焦虑。
在宋医生看来,大学生处于青少年晚期向成人早期的过渡阶段,面临着学业、人际关系、就业等诸多变化和挑战,这种情绪的出现很正常,实际上是想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找到一个落脚点。一旦将来有了确定的社会身份角色,比如一份稳定的职业,不确定感自然会有所降低,焦虑状况也会有所缓解。
至于无法看清自己的个人潜质而导致的存在焦虑,宋崇升大夫坦言这是比较常见的现象,与家庭、社会的教育都有很大关系。在教育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牺牲学生主动思考与独立选择的情况。但是,就大学生而言,既然可以考上大学,能够将自身的智力开发出来,说明个人潜质还是很不错的,所以要相信自己依然可以对未来作出成功的选择,更何况认识自我本就不能一蹴而就。其实为自己作出选择,也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能在小时候被压制,但不意味着彻底消除,需要不断开发尝试,勇敢挑战,不惧失败,这样才能得到锻炼。大学生与其陷入悲哀难过,不如积极开发自己的潜能。
理论上,存在焦虑感可能会导致生命意义感的消解与丧失。有研究表明个体的生命意义感与抑郁症状表现有紧密联系,而无意义感和无价值感本身就是抑郁症的主要症状。当个体感到失去了生活目标,对生活的意义感到迷惘,往往会表现出对生活的厌倦、失望。如果这种无意义感很重,并且伴随持久的情绪低落,则需要警惕是否处于抑郁状态了。
在临床治疗中,宋大夫也碰到过深感生活无意义的青年患者。“生命有无意义,本身就是伪命题,”宋大夫说,“活着本身就不需要去赋予意义。”无论怎样去诠释生命的意义,阐释总是有限的。人与生俱来就有生存的本能、发展的本能、成长的本能,这个本能是内在最大的驱动力,不需要用“意义”来解释人为什么要活着。生命更多在于体验,比如通过奋斗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喜欢的工作,这个体验的过程其实就是生命原本的意义所在。
存在焦虑感必定会导致抑郁吗?
虽然抑郁症患者确实会由于存在焦虑感而难以自处,但是并非存在焦虑感一定会导致抑郁。
宋大夫指出,如果这种焦虑感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学业,且持续时间不长,能够通过与人交谈、吃顿大餐、看个电影等方法转移注意力,那么这多半属于由于负面事件所引发的情绪低落,大多数情况下人体可以自行调整。
但是如果这种不良情绪已经持续超过两周,就需要警惕是否为病理性的。此时当事人之所以会感到焦虑,倒不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可能是情绪本身出了问题。也就是个体焦虑抑郁的反应已经超过了负面事件原本的反应程度,二者不相匹配。这时需要关注的不是引起情绪波动的负面事件,而是情绪本身。
大学生抑郁症死亡率高,就诊率远低于发病率,问题首先就在于许多大学生不能清楚区分抑郁情绪与轻、中度抑郁,耽误了治疗时机,导致病情发展成重度抑郁,甚至造成严重后果。抑郁程度的发展情况就如同喝酒,喝得少时,还能判定自己是否醉了,一旦喝多,当事者就会丧失判断能力。
其次,还有一些大学生轻视了自身问题,以为可以自己调整,或者找家人倾诉就可解决问题。实际上,宋大夫指出,这只能缓解轻度抑郁的部分症状,对于中重度抑郁症患者作用不大。更多的情况是,患者本人可能会发现所谓的“方法”不过是转移视线、欲盖弥彰,一旦再次面对类似问题,又会被打倒在地,受挫感的累积,只能使病情愈发严重。还有一些学生沉迷网络游戏,完全切断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抑郁症状加重,最终采用极端方式对自己或他人造成伤害。
针对以上问题,宋大夫建议及时就医是最好的方法。第一步先去精神专科医院,或者综合医院的心理门诊,让专业医生作诊断,程度轻微则可请心理老师、咨询师作相关辅导,程度重则需要心理治疗与药物干预。因为情绪反应与病理性状态的差别非常细微,没有简单可靠的判断方法。尤其是当事人已经发觉转移注意力无用的时候,说明所遇问题单靠自身难以解决,就像一个人不可能把自己举起,这时他需要外力的帮助。如同感冒发烧,持续高烧39度,不找医生、不吃药,只能使病情恶化。
是什么阻碍了大学生进入心理门诊的脚步?
除了由存在焦虑所引发的抑郁症状,宋大夫提醒在大学生心理问题中还需注意一种情况:基本能够完成日常学业任务、人际交往,但经常不开心,甚至频繁自我贬损,想不到自己的优势,只能看到自身不足,导致自我评价悲观消极。该情况若持续两年以上,很有可能是一种疾病状态,专业诊断上叫做恶劣心境。
恶劣心境与抑郁症、躁狂症同属情感性障碍,类似于不严重的抑郁慢性形式。与重度抑郁相比,不良心境相对恒定,周期性变化不明显,程度较轻,中间有短暂的缓解期。但是一些恶劣心境患者病情可能会转为抑郁。
这种情况的同学可能暗自早已觉察到自己的心理状况出了问题,但却迟迟不愿走入心理门诊进行治疗。
一方面是社会对抑郁症的污名化导致患者病耻感强、精神压力大。不少人认为得了精神疾病会被人看不起,而且外界甚至其亲人也会给他贴上“性格软弱”“抗压力差”“意志不坚强”的标签。但实际情况是抑郁症与性格没有必然联系,外在活泼开朗、积极乐观的人,也有可能患抑郁症,专业称之为“微笑型抑郁”。还有一些同学担心自己的治疗情况被学校得知,记录在案,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影响个人发展。对此,宋大夫表示,为了解决问题,许多时候不能求全责备,太过避讳。
另一方面是患者本人对药物有误解,不能把它当做健康的好帮手。一些人固执认为心病还需心药医,开导一下不就好了吗?宋大夫解释说,抑郁症的发病机制是患者脑内某种神经递质不足,浓度降低,外在表现为情绪低落与悲观消极。药物的主要作用就是帮助患者恢复健康的生理物质基础。
此外,一些同学对心理医生治疗的效果心怀疑虑:如果治疗真的有效,为什么一些人还是会走上不归路?宋医生对此回复,大部分治疗都是比较容易的,用药物调节起来恢复比较快,重新回到正常的状态也不难,难的是坚持用药、继续巩固,以及定期复诊。即便情绪有所好转,也不能自主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