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多想听您微笑着说一声：秋日正好
父亲病了，茶饭不思，彻夜不眠。他那原本不足100斤的体重两个月内直线下降到90斤。当我赶回老家探望他时，他不再一如从前，兴高采烈地为我做上一顿美味，然后仔仔细细询问我的工作生活。而是双眼微闭，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仿佛这个世界早已不存在。
我将父亲带到医院，做了内科、外科的各项体检。身体指标全部合格，而他的症状依旧。人一天天萎靡下去，褐色的老年斑“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两颊，白发一天天增多。
我知道，父亲确实病了，医生告诉我那是一种叫抑郁症的精神疾病，其病根就是没有软着陆退休。一下子没有了生活的目标，没有了自我的价值，重重地摔在了孤独与失落里。
今年9月，父亲年满60岁。按规定，他要告别三尺讲台，告别校园，光荣退休。从此，他不用伏案工作，不用辛勤备课和批改作业，他的颈椎病也应该有所缓解了。劳累了一辈子，确实是该安享晚年了。我暗自为父亲高兴。可是我想错了。放下粉笔与课本的父亲一下子陷入无所事事的失重状态。不再与同事、学生打交道，不再有每天的教学计划，他早已习惯的社会角色变得飘渺虚无。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里发呆，不轻易同我们交谈。外出时，他低着头，匆匆地行走，生怕遇到一个熟人。夜晚的床，更是成了恐怖的代名词。安定片的用量从一次吃两片发展到一次8片。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等待天明。天明后，他又将自己关在房子里胡思乱想。他像一艘不能靠岸的小船，茫然失措。我的心痛得厉害：父亲啊，您是秋日里那瑟瑟发抖的一片秋叶吗？
生命如四季，有春必有秋。世间何人不染秋？看秋者各有云天，屈原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宋玉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样的凄楚与悲凉，怎不让人愁思顿生，纵使少年也添老呢？“天凉好个秋”，那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可是父亲您听：“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人王维以超然物外的心态，看透秋的意韵，参出人生的终究。一份随意，一份淡定，正是从容的智慧。既然生命的自然规律无法违背，春去秋来的时光无法逆转，那么让生命学会从容老去，学会笑对解甲归田吧！
“解甲归田”这个词多好呀！劳累过，奔波过，奋斗过，然后除去重重的铁甲，安静地归还到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植培育年轻岁月还来不及绽放的花朵，让它们美丽盛开。比如文学，比如书法，比如垂钓，比如旅行。那些八小时以外的爱好兴趣，此时它们摇身一变，都可以成为人生新的生活焦点，演绎另一番精彩的人生。回归自我，展开灵魂的翅膀尽情飞翔，这难道不也是生命的价值？草枯叶落的秋天，桃李经霜，芳华已不再，而菊花却天高地远开得那么顽强，那么忘我。春天是桃李的娇艳舞台，秋日就是菊的盛世年华。顺应光阴的河流，我们定了从容心，安了寻常眼，抽身而出。原来，一段有一段的锦绣河山，一段有一段的绝配。
父亲，我多想听您微笑着说一声：秋日正好！请您软软地着陆在退休的时空里好吗？您那日渐苍老的面容刺痛了我的心。
（湖北 周 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