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场承包户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这些裹在种子外面的种衣剂,是一种农药制品,播撒到土壤里,可防虫鸟啃食,也能防止种子在土壤中粉化。其毒性不小,对人身体有害,但是能提高产量。
每到春耕之后喷洒农药的季节,周围河水中的鱼儿就不再欢蹦乱跳。一些鱼被农田排出的农药污水毒死,漂浮到水面上。无法降解的农药和化肥残留物年复一年地累积在土壤当中。
黑龙江垦区佳兴化肥农药店经销商张青峰说,“目前都是把产量放在首位。环保不要紧,只要产量高就可以,上级要求的是完成交粮指标,农民要求的是效益好,多赚钱。”
国家统计数据显示,今年东北地区粮食产量再创历史新高。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四省一区”粮食总产达到2904.74亿斤,占全国粮食总产的二成以上。东北四省区粮食总产量在全国比重从2003年的17.7%提高到2012年的23.2%,2013年的比重更是达到了24.1%,成为全国粮食增长最快、贡献最大的区域。其中,黑龙江省粮食总产量位列全国首位。
“没有千斤肥,难打万担粮”
黑龙江农垦总局下属农场种粮大户曾庆喜承包土地种植农作物已经有30多年了。他今年承包了160公顷土地,其中水田30公顷,旱田130公顷。
曾庆喜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摸索,化肥施用多少,农药施用多少,都是根据多年累积的经验来决定,没有技术人员指导。合计下来每公顷土地每年要施1000公斤左右化肥。“没有千斤肥,难打万担粮”――这就是他的“经验”。
曾庆喜使用的化肥,最近两年每吨的价钱大约3950-4200元。“选择标准就是低成本,效益高。农民种地的目的就是盈利。”他强调说。
在农场承包户中,曾庆喜家的产量经常名列前茅,去年他的承包田每公顷产粮8-9吨。他说,20年前很少施用化肥农药的时候,产量只有目前的一半。
承包户们说,化肥农药的长期施用究竟对土壤有没有危害,他们考虑得不多。粮食收成之后,收粮的人也只检测出米率、水分含量,没有人检测粮食品质怎样、农药残留情况怎样。
曾庆喜也曾担心农药残留问题。他妻子在旁边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上化肥产量上不去,不打农药虫草灭不了。担心就不用种地了。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如果不用农药,只靠人工去除草,什么时候能除得完。而且现在人工也太贵了,每天每人150元,实在雇不起。就得使用农药,方便高效,产量还高。最开始是喷壶喷洒农药,后来改为罐车喷药。”
农场承包户们都公认,这些年粮食高产肥料功不可没。中国再贫瘠的土地,用上化肥,就能产粮。过去每公顷土地产4-5吨粮食,现在每公顷能达到8-9吨,甚至能达到10吨,虽然与品种有关,但是化肥还是起很大作用。
张青峰也半开玩笑地说,市场卖的黄瓜茄子又直又长,一个弯都没有,那得上多少药啊。家里种的不上化肥的自己吃的黄瓜,没长多大就打弯了。
土壤污染已很严重
张青峰说,农场种植水稻,用了几十年的化肥农药,土壤结构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与之前截然不同。
事实上,东北地区的土地污染问题,已经非常严重。
2005年4月至2013年12月,中国开展首次全国土壤污染状况调查,调查面积约630万平方公里。公报显示,全国土壤环境状况总体不容乐观,部分地区土壤污染较重,耕地土壤环境质量堪忧。从地域分布情况看,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东北老工业基地等部分区域土壤污染问题较为突出。
张青峰认为化肥对土壤的影响很大。残留物留在土壤中,钙化后久而久之对土壤有板结作用。如果农场这样大量使用化肥耕种60年,土地就会进一步硬化,地越来越硬,还会长庄稼吗?也许三代人、四代人之后就没有土地可耕种了。
黑龙江省农科院五常所研究员刘会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农民为了提高产量,大量使用化肥农药,导致目前土壤出现一些问题。南方土壤中有机质含量非常少,加上气温高,所以杀虫杀菌的农药和氮肥等化肥产品,使用频率和比例要比北方高得多,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病虫害。北方土壤有机质含量相对较高,气温低,虫害较轻,相对作物施用化肥农药比较少。但是目前看,不管南方北方,化肥农药使用量都是在增加当中。污染进入到水源当中,进行灌溉,造成二度污染。
国务院参事、前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姚景源6月5日在青岛一个论坛上表示,由于中国粮食连续十年丰收,大家现在对中国的农业问题有些盲目乐观,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乐观的。“现在粮食产量提高更多是依靠单位产量的提高,由于耕地面积在减少就得依靠提高单产,而单产提高是靠大量的使用化肥农药。现在中国单位土地面积化肥使用量是美国的4倍、印度的3倍,大家说粮食不好吃,现在不只是粮食不好吃的问题,而是导致土壤恶化的问题,接着就是污染问题。”
农业污染很难治理
在张青峰看来,现在推行土地环保,已经有点晚了。但即便这样,也必须起步。“能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的措施就是保护耕地。能休耕的让其休耕,不能休耕的必须合理使用。中国缺粮,几乎没有休耕这一说。国外可以休耕,这块地三年不种,先种植其他土地。退耕三年,养好再耕种。”张青峰说。
张青峰从机关岗位辞职后,开始经销农药化肥。10多年农药化肥生意做下来,他对农药化肥行业的事情也如数家珍。他表示,目前经销化肥农药的人也已经没有了方向,农民种地施肥也好,经销商销售化肥农药也好,都是想往哪发展就往哪发展。土壤结构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也就是土壤专家来看看,拿点土样就走了,到目前还没有人具体来指导该怎么办,或者列出可使用农药化肥产品清单。
国家禁止使用高残留农药,比如六六六,而提倡使用那种低残留可降解性的环保型农药。张青峰说,目前市场上确实也有环保型的有机肥料,让作物吸收充分,土壤里没有残留,但是很少有人愿意用。或者是因为价格高,或者是因为农民的惯性让其对环保新产品不愿意接受。农民的选择标准很简单,便宜有效就行。
张青峰尝试经销过环保型产品,最终以失败告终。他说,“没人买,最后不得不继续卖尿素。目前尿素在市场的占有率大约达95%以上,环保型化肥的市场占有率可以忽略不计。生产厂家看到有机肥销售不畅,就把有机肥与化肥掺和到一起销售,以此降低成本。”
在他看来,要解决这个问题,从提高农民意识下手是不太可能的,需要国家干预。“目前市场上,农民都是凭自己经验选择农药化肥。国家对于高毒高残留农药和不合格化肥应该在生产制造环节就加以遏制,不应进入流通领域。”刘会说。
张青峰还认为,“国家要提高打假力度。假冒伪劣没有了,好产品自然卖出去了。目前市场中假货多而打假力度不够。同时,基层相关部门提高监管力度,不让违规产品上架。”张青峰说。
在刘会看来,在中国目前缺粮的现状下,农业污染问题很难治理。传统中的轮作方式无法实施。现代农业,需要高产稳产,对肥料尤其是氮肥的需求量大,传统中牛马粪已经无法满足需求,只能靠化肥。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在不断降低,作物对肥料已经有了依赖性,离了化肥就不长。长期追施化肥确实会使土壤板结,而长期施用农药形成的残留确实需要降解周期。土壤污染之后,治理起来很难。污染物吸附在土壤中,要经过很多年才能送走,关键问题是,土壤是处在持续不断的污染中。“东北三省矿山较少,起码重金属污染相对少,南方土壤污染还要更严重。”刘会说。